近几个月,我断断续续的读了鲁迅同志的若干篇文章,小说、杂文、诗歌、论文等。也不知我的大脑是突然被注射了什么神秘激素,几个月读的鲁文,远远多于此前将近二十年之数。就连此时落笔,都在回味鲁迅的文笔,也不乏有些模仿鲁迅同志的东施效颦之态。

现正值夏末秋初,却不合时宜的读到了《春末闲谈》这篇论文。树人前辈在论文中往往喜欢借物言志,很普通的一些事物:胡须、照相、镜子,包括《春末闲谈》里的细腰蜂,都能借他之笔,延申出各个方面的进步思想。实属佩服。当我读到这篇论文中的这一段,不禁让我有些战栗了:

“......三年前,我遇见神经过敏的俄国的E君,有一天他忽然发愁道,不知道将来的科学家,是否不至于发明一种奇妙的药品,将这注射在谁的身上,则这人即甘心永远去做服役和战争的机器了?那时我也就皱眉叹息,装作一齐发愁的模样,以示‘所见略同’之至意,殊不知我国的圣君,贤臣,圣贤,圣贤之徒,却早已有过这一种黄金世界的理想了。不是‘唯辟作福,唯辟作威,唯辟玉食’么?不是‘君子劳心,小人劳力’么?不是‘治于人者食(去声)人,治人者食于人’么?......”

在一九二五年的中华民国,怎么就能写出这种赛博朋克的世界才会有的事情呢?“奇妙的药品”将人之精神所阉割,或者说,将民之精神所阉割,民就成了行尸走肉,于民中投放工业化的营养美味的速食佳肴,饥饿的民,就回过头来感慨公司的伟大,感谢公司的恩赐。不过奈何树人前辈的年代尚早,属实难以构想到,在赛博朋克世界,民的作用就连被奴役和打仗都不如。先进的未来军队和工厂早已不需要大量人力——那时候是一种过剩的廉价资源。

人力资源,这个词一直被我所鄙视。人有力没错,但这资源可代表着消耗品,将人力比作资源,恰能说明人力的消耗性是理所应当的,就像92、95号汽油或者煤炭。当人力沦为资源的地位,那也就说明人不再是人了——这是一点都不人道的,虽然资本主义从来就不讲人道,老爷们要的只是钱眼。我曾有幸受雇于某家人力资源公司,那时还较为愚钝,迷迷糊糊的签了合同,就光荣的成了一满箱汽油中的一毫升。我随着其他的汽油们为社会上的各大经济发动机提供动力,一日十小时的劳动,换来了发动机们给我们的一百元左右的恩赐。起初,汽油们都认为,每天能拿到这些恩赐,就说明自己可以花三十元吃一顿麦当劳,十元买包香烟,剩下的可以攒着,来为自己的住所交税。这好像就是上文中《春末闲谈》那段文字中的“黄金世界的理想”,但可惜的是,我们现实中的汽油毕竟和发动机是同一物种,是有精神有思想的,也就是说,是有自我反思的意识的。倘若某一天,某滴汽油觉得自己要当发动机,并且将这种想法告诉了其他的汽油们,油箱就罢工了。但是发动机们不愧是发动机,他们的智慧总是那么的高明,为了让油箱不再罢工,于是,那种“奇妙的药品”便出现了——或许自阶级社会以来就一直存在。

他们总是强调秩序,强调各司其职,强调无论是汽油还是发动机,皆是社会分工之不同。现如今,这种“奇妙的药品”倒不像黄连那般苦涩了。恰如赛博朋克世界的民,只需从他们的伟大成就中切一小块投喂给一部分的民,便使这种造反力量变得薄弱了。然后再以高超的现代科技,给民无时无刻的喂药,民也就乖了。不过也是有那种苦涩的猛药的,这种药是专为那些耐药性强的民而设计的。我倒不认为这是所谓人性的自私,无数的辩证唯物主义者也都证伪了人性这个东西,我便不加以论述。于我看来亦是如此,只不过是社会的体系造成的奇观罢。

赛博朋克世界毕竟也算是构想之物,但人类的构想都是以现实为蓝本的。能提出赛博朋克,并且日益完善,也属实佩服人类的精神运动的精彩。

不妨说说现实。全国人民多少都能察觉到,今年是不平之年,其实自打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以来,全国就没有太平过。中国人,自古以来给世界的印象就是人多。确然,从四万万到十四万万,也不过屈指百年罢。这般惊人的生育速度,真可谓当惊世界殊。在今年,即公元两千零二十二年,中国人却开始了减少的时代。有如此百年未见之转折,我想各位同志都多少能猜到原因,也都多少体验过这原因——穷。为了给住所交税,为了吃饭而充当资源,为了看大夫而倾家荡产。这时候要是再来个经济危机,那么就连充当资源的机会都为数不多咯。尤是现今婚龄的青年,自保都成问题,又怎能有暇顾及子女之生存和教育?

然而,前些日子,美帝国主义某政客与台湾某资产阶级政党的会晤,却让广大人民忘却了生存之烦恼。在祖国统一的号角与呼声之下,无论是报纸还是互联网,皆充满了“相信祖国”这四个大字。人们似乎又忘却了自己交不上的房贷税,也无心顾及在银行取不出来的血汗钱,忘了疼,甚至晚饭都可以少吃一顿,也要时刻关注着统一大业,并在幻想着到时候可以坐着新时代的高铁,去祖国宝岛游览一番。四个大字,成为了喂饱了十四万万人的精神食粮,这个伟大创举,可也算得上当惊世界殊。如果这四个大字客观上真的是精神食粮的话我倒还直呼万岁了,我们用残存的理智仔细思考一番——在彻底被其征服之前——方觉庐山真面目,随后便是奇妙的药品万岁。

然,我确实认为海峡两岸同属一个中国,分裂行为是资产阶级的捣乱。解放军在台海的行动现日夜不竭,让我百感交集。但这个统一大业,在某种意义上竟成为了思想去势的工具,成了精神吗啡,倒还蛮光荣。我认识有参军志愿的朋友,说实话,我无数次都在想,她将参加的军队要是红军那该多好啊。

我看这与树人前辈的那个年代相差无几,也难怪树人前辈文中所写,在今日我辈眼中是如此的熟悉。在《春末闲谈》中,还有提到了所谓“特殊智识阶级”:

“......现在又似乎有些别开生面了,世上挺生了一种所谓‘特殊智识阶级’的留学生,在研究室中研究之结果,说医学不发达是有益于人种改良的,中国妇女的境遇是及其平等的,一切道理都已不错,一切状态都已够好。......”

“......就现在而言,窃以为除了遗老的圣经贤传法,学者的进研究室主义,文学家和茶摊老板的莫谈国事律,教育家的勿视勿听勿言勿动论之外,委实还没有更好,更完全,更无流弊的方法。便是留学生的特别发见,其实也并未轶出了前贤的范围.....”

学者,本是一个社会中思想进步的群体,在各行各业皆应是领路人。可惜啊可惜,怎竟走了反路?“医学不发达有益于人种改良”、“中国妇女的境遇是及其平等的”,诸如此类的言论,现如今虽不与其一样或相似,却可以说是同等级别的反智。智识阶级反智,按现在的话说,就是我反我自己,倒是个蛮有趣的现象。

现在的学者们也自有他们的研究室,自有他们的进研究室主义。研究室诚然是个好地方,数据与方法论的海洋,翱翔在其中,何等的畅快。ZWW,新时代中国社会科学大家,在百年后,在人们都期待着社会进步的时代,却依然发表着“一切道理都已不错,一切状态都已够好”此般的言论。GJC,圣经贤传法在今天的代言人之一。更还有甚者,以那傲人的精英姿态,批判着农民的懒惰与无能,不断地提问着人民何不食肉糜。诸如上者,不再多的列举。

我也是真的希望有真正站在人民阵线的学者,以人民的日常生活为研究室,研究服务人民之道。也确实有,也不乏如温先生这样让我倾佩之人。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,长路漫漫,大圣归来仍需盼。

“盼”这个字其实也不准确,机会主义、折衷主义都是行不通的。我确实迫切希望岁月静好,也希望每个人都能够快乐且充实的度过不到百年的岁月,谁不希望呢?晚上做梦幻想一下顶多了。我不想以恶意的愤青的态度看待这个世界,然物质运动不息,万物发展不止,每有变局,皆或牵一发而动全身。现浑水尚未涤净,浊清复杂分错,纵使以坐地日行八万里之劲,仍难划此清浊之线。倘使众生皆逸,必将世界浑物一概剿灭。

谨以此文答树人前辈,百年岁月并不足以改变世界,现世依然是百年前之势,只是人替物新罢。只得不断向着一切安好的目标努力。

二零二二年八月十一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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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有猛虎,细嗅蔷薇。三流理想主义音乐家。